读完黎巴嫩著名现代作家纪伯伦的中篇小说《折断的翅膀》，我久久陷入了沉思。仿佛是在倾听一个古老的爱情传说，又像是在欣赏一首醉人心田的梦幻曲，仿佛是在吟诵泰戈尔的不朽诗篇，又像是在咀嚼莎士比亚笔下的主人公充满激情的内心独白……总之，浓郁的抒情，深刻的哲理，奇特的比喻和丰富的遐想，构成了这部小说散文诗一般的风格。
《折断的翅膀》情节并不复杂。它记述一个清贫少年“我”和富家少女萨勒玛邂逅相识，产生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真挚感情，然而代表封建势力的大主教，用那罪恶之手拆散了这对有情人，使他们双双处于社会习俗和传统观念的桎梏之，萨勒玛被迫嫁给了衣冠禽兽曼苏尔，备受精神折磨，最后终于在一次难产中离开了冷酷和虚伪的人间。而“我”则孑然一身，彷惶于对世道的不平和悲愤之中，纪伯伦通过这部小说，表达了对处于封建主义统治下的阿拉伯妇女命运的关切和同情，揭露了宗教反动势力的凶残和伪善，具有强烈的反封建、反专制的民主倾向。
耐人寻味的是，对这样一个具有浓厚悲剧色彩的爱情，作者并不热衷于对悲剧气氛的渲染，而是着力刻画了小说主人公对美的追求，对爱的赞颂。在作者心目中，萨勒玛就是“美”和“爱”的化身。她聪慧、娴静、美丽。她对美和爱的追求建立在崇高的精神生活基础之上，她鄙薄那种把爱情视为“肉体占有”的庸俗见解，认为“真正的爱情源于精神上的相通，是“两个脉脉相通、互相爱恋的心灵的拥抱”。她对美的理解也很独特，认为“美是一股肉眼觉察不出的暗流，在观看者的情感与被观看者的实体之间翻着浪花。真正的美，是发自心灵的最神圣处、照亮人体体外表的光芒，就像源于果核的生命力，给花儿带来色彩和芬芳。”作者对于萨勒玛心灵美的歌颂以及对“我”和萨勒玛之间纯真爱情的描写，把我们带到一个充满诗意的境界，使我们得到美的享受。然而，萨勒玛毕竟是一个弱女子。在那样的社会环境里，在强大的封建势力面前，她孤立无援，无力反抗，只得屈从于命运的安排。正如她自己所说：“折断翅膀的鸟儿只能在岩石间跳跃，无力飞向蓝天。”她的理想破灭了，她的幸福被毁了，圣洁的爱情横遭摧残，美好的心灵受到蹂躏。小说最后展现的画面是悲凉的，但从悲凉的氛围里仍然透露出作者对黑暗社会忿懑不平的呐喊和控诉。
诗情与哲理的完美结合，是《折断的翅膀》另一个显著特色。诗的语言，诗的激情，诗的旋律，诗的意境，构成了这部小说的基调。然而，在诗情画意的描绘中又时时迸发出深沉的哲理思考的闪光。从人生的意义、爱情的价值、幸福的标准，到自由的象征、死亡的概念……作者都一一作了深入的探索。这种探索不是枯燥乏味的道德说教，而是用诗的语言喷射出来的经过精心锤炼的思想火花。例如小说写到萨萨曼被迫出嫁后，有一段意味深长的哲理描写：一个人尽管他自由地活着，但他始终是祖辈制定的严酷无情的戒律的奴隶。那个被我们想象为上界奥秘的命运，就是今天服从昨天的既成事实，明天将向今天让步”，这段描写一语道破了封建统治阶级的清规戒律扼杀青年恋爱自由的罪恶行径。抒情插叙和哲理思考巧妙地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个庞大的故事情节的罗网，使本来显得并不十分丰满的故事倏然长出了羽毛丰盛的翅膀，翩翩飞舞在读者思维想象的天空。这是何等高妙的艺术技巧啊!从这里可以看出，纪伯伦确实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作家，他既有诗人的热情，又有哲学家的深邃，既有渊博的学识，又有优美的文笔。他的小说《折断的翅膀》不愧为阿拉伯文苑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当然还应该看到，由于纪伯伦长期居住美国，接受西方哲学的影响，因此在他的作品里也常常流露出一些消极思想。比如他对生与死、爱与美等哲理性问题的阐发，固然存在不少发人深思的精辟见解，但也有一些地方给人以神秘莫测之感，甚至宣扬了轮回转生的唯心观点，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作品的艺术力量。这是我们在阅读他的作品时应该注意到的。
作者：李辰民，原载《折断的翅膀》译林编辑部
PS：30多年前读纪伯伦的作品和今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俱往矣，读书，也得与时俱进。
